御清学宫的正殿上,身为帝国首辅兼御清大学祭酒的张辅正愁容满面。好似那场流火发生以后,朝堂上的格局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帝国的庙堂,向来保持着一个平衡,以御清大学为代表的文官清流和以大兴学院为代表的武官集团。如今陛下的圣意好像已经要往大兴学院倾斜,不到月余,已经连续提拔了几位来自大兴学院的清流文官。
这位帝国首辅曾经亲自到访占星阁,老阁主避而不见。小监正大人只是说天降流火不祥,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如今几月后整个帝国仿佛把这件事抹去一般,人人避而不谈。
越是平静,反而酝酿着波澜。
“子先,如今陛下这态度,你怎么说?”张辅正掩面沉思,堂下站着的两人,一个是功德林的司业苏子先,另一个是练气阁的阁主顾衍。
苏子先犹豫片刻,道:“臣觉得如今还是缓和一些为好。毕竟以大兴学院为首的保守派对于变更旧制反抗过于激烈,就说那天宝城的白家如今更是深得圣意,他们本就同气连枝。京城的王家固然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但如今的政策影响了他们的利益,有些话他们更不愿意在朝堂上说了。”
“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些,陛下对于天象闭口不谈,钦天监吝星辰最近也举止颇为反常,连小监正从武昌回来后都开始含糊其辞,难不成武昌城那场流火真的有什么玄机?”张辅正起身走下正殿的台阶,这个弱冠之年便入主中枢,开创了十年大兴盛世的当朝首辅,如今才刚过而立之年。而当今天子已年过六十,垂垂老矣。
“荧惑守心,李代桃僵,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这句话。”张辅正微微笑道。
面前的两人脸色大惊,立刻跪下。
“大人,不可!此乃大逆不道之言!”两人连声说道,跪拜不起。
“你们只知这第一层意思,却不知这第二层。”张辅正叹了口气,扶起这两个接近同龄的同僚,也是最亲近的心腹。
“子先,若是我出现什么变故,这首辅之位你定然要争一争。不然咱们御清大学不光在庙堂上的地位不保,在官场上的那些文臣武将怕是也免不了要受牵连了。”张辅正面色凝重,望着御清学宫前面的太一池,这口名太一的水池还是他当年官拜丞相入主中书时所挖,如今池中的睡莲开的甚是好看。
“大人,何至于此!史书中除了始皇帝,此后出现此等天象再也没有发生过帝基崩塌的事情,九州通史是您主持编写的,您应该很清楚啊!”久久不曾开口的顾衍突然开口说道,满脸的不可置信。
“此事,还是不要再提了,只是凡事总有个万一而已。不能因为万种肯定,便忽视了那个一。功德林和练气阁这两块的事情还得你们二人多多上心,御清大学是我们庙堂上的根基,切不可掉以轻心,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尽管找我,毕竟我还是学宫的祭酒嘛!”张辅正哈哈笑道。
旁边二人心情也随之释然许多。三人走出学宫,散步至太一池前。
“首辅,根据练气阁的密报,小监正大人在武昌城接触的那两位陈家兄弟已经正式进入大兴学院了,目前大兴学院的文武道院招生还没开始,他们二人暂时入住的是振风塔六层。据说他们不止有小监正大人的手信,还拿到了幽冥山赵希元的推荐信。”顾衍蹲在水池边,一边用手撩拨着初开的睡莲,一边说道。
张辅正捋须久久不语。
“能让小监正大人如此上心的人,必然是与众不同!后面不是有御清大学和大兴学院的比武么,到时候你带着练气阁那帮小子去探探虚实,顺便看看这么些年在练气阁身上种下的心血到底有没有白费。听说你们练气阁这两年出了几个天才少年,尤其是那个叫林般若的,听说小小年纪已经到了化境,离重境只有一线之隔,可有此事?”张辅正问道。
说到练气阁顾衍掩饰不住的傲然道:“确有其事,林般若放眼整个帝国也是举世少见的武道胚子,若不是发现的晚了,修行时间有些浅,估计重境早已突破了,再过些年便能与我比肩了。他可不像大兴学院那帮人,借着天矶石的外力修行事倍功半而已。”
“你呢,怎么样?重境巅峰已经停留那么久了,也该往那上五境走一走了。彼时练气阁可就两位上五境宗师了,起码在西北战场上,郑长生的话语权就不会那么弱了。”张辅正语重心长道。
“阁主最近在西北战场斩获颇丰,陛下龙颜大悦还亲笔书了一道“剑气长生”八百里加急送至边关。不愧是帝国剑冠第一人。”顾衍笑着说道,眼中满是憧憬,自从老阁主郑长生远赴西北坐镇中军之后,顾衍虽成了接替的阁主,但是因为一直没有达到上五境,总觉得有点抱残守缺之意。毕竟作为等同于大兴学院武道院的御清大学练气阁,每一任阁主无一不是上五境的修士。
“御清的上五境修士还是太少了。天宝城不说藏剑阁金家那两位剑冠,大兴学院便有宋轻舟还有那老不死的徐若云,光是文武两院的魁首皆是重境。顾衍你可任重道远啊!纵是咱们功德林在庙堂上风声水起,没有武夫坐镇,那也是外强中干,力有不逮。”张辅正缓缓道,别看朝堂上有多风光,实际上多少暗流涌动,外人不知而已。
“大人放心,顾衍一定尽力突破!”顾衍眉头紧皱,思绪万千,站起身躬身道。这个境界确实停留太久了,好像自从当初突破重境接替了阁主之位后,已经十年了,这对于他这种心高气傲的天纵之才而言,十年实在太久。
张辅正弯下腰,摘下睡莲的一片花瓣,在手中搓了搓,然后正了正衣襟。揉成一团的花瓣往池水中一丢,平滑如镜的水面立刻泛起阵阵涟漪。“我虽不太懂修行,但我知世间之事欲速则不达,心静则神清。心若不平,万法不清。你这个人,天生喜动不喜静,所以你当年连破四镜不难,那是因为那秘藏法化四境皆是内观身体打磨自身的境界,而到了重境以上,那便又是天人感应参悟天地之造化,又是另一番景象。我觉得你要想突破也不难。”张辅正说着便停顿了片刻。
“祭酒大人要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顾衍躬身作揖,眼神坚定不移。
“你日后便去练气阁的藏书楼闭关吧,什么时候突破了,什么时候出来。也许是这阁主之位束缚你太久了。”张辅正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二人各自回去吧,我在这呆一会。”
二人相继行礼离开,诺大一个学宫正殿只留御清祭酒,当朝首辅张辅正一人,他站在太一池旁久久伫立,君子如水。
从小便有人说他张辅正是个神童,弱冠之年便入主中枢为长史,编撰九州通史,为中书监令监察百官,二十五岁官拜丞相。也曾有人说以他的天资,只要踏上修行路,那上五境的风光,定可饱览无余,但是他从未想过。他只说人生圆满就好,何必夺天地造化,活得太久当那老神仙,也没什么意思。
皇帝陛下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只是,他不敢想。